传说结束了,历史才刚刚开始……

[彻玥] 勿念 章一 4

      4

      大统十一年的新年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悄然而至。双方都没有什么再战的由头与心情,于是两下罢兵,年倒也过得安稳。

       除夕夜宴,御封的燕北王元嵩居主席,元彻据客首,已不必再卧床的宇文玥坐在他的对面,更早前就已恢复健康的月七坐在自家公子的身侧。席间还有鬓发斑白的郑大夫,一身劲装的蒙枫、月九,以及身份颇有些尴尬的楚乔。此外,元彻麾下亲随的几位将军、月卫与往生营的众人也都有一席之地。

       这本就是个甚是奇怪,甚至有些不伦不类的宴会组合,然而更令元彻诧异的是,楚乔走入宴会厅后并没有坐到宇文玥的身边,而是径直走向了蒙枫身边的末席,从她进门,宇文玥的目光就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但却也默认了她选择的位置。

       元嵩似也看出了其间的尴尬,咳了一声,举杯寒暄了几句,示意开宴。有大群的年轻人在,气氛顿时活络起来,不多时,彼此间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元彻带来的人也很快和月卫及往生营的营众聚成一团,甚至有人几杯下肚互相拉扯着出去切磋武艺。只有上首的几位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而笑语几句。

       外面的爆竹声传进来,听不清彼此的交谈,元彻于是举杯起身,先与兄弟饮了,复又斟满,行至宇文玥面前席地坐下。宇文玥尚不宜饮酒,桌上摆的是热茶,除了与众人相同的年菜之外,多了份细细熬煮的粥品,一直用热水温着,散着热气。佳节夜宴,元彻便也不再拘礼,斜倚着桌案,举过手中的酒杯,宇文玥持起茶盏轻碰了一下,各自饮了,并无言语。

       宇文玥放下茶盏,轻轻舔了舔嘴唇,抬眼间视线却定格在某处,面上是元彻读不懂的神情,寻他的视线看去,却是楚乔持了酒杯款款走来。

       楚乔今日是久违的女装打扮,虽仍是素色,配上简单的发髻,却显得格外娇小可人。行至宇文玥桌案前,对面坐下,举杯道:

       “宇文玥,愿你康健。”

       一旁的月七将茶盏斟满,宇文玥接了举起示意,“愿你康健,星儿。”

       二人对饮后竟半晌无话,楚乔别过视线微微低下头,似在看自己裙上的绣纹,却也并不起身。

       终是宇文玥先开了口,“星儿,陪我出去走走。”说罢,在月七的轻扶下起身,旋即示意他不必跟随,径直向院中走去,楚乔默默的跟在身后。

       行至后院花园,二人驻足。虽说是花园,但毕竟是边塞守备府邸,历来主事的都是些军旅粗人,于亭台园林无甚讲究,府内下人也仅堪打理。加之近段时间来战事吃紧,关城还曾被攻破过,因而虽有些假山、廊道之类,却与风雅二字无缘。现下正直隆冬,北方边地草木尽皆凋零,除夕之夜无雪无云,月光穿过树枝稀疏的缝隙流泻在花园的小径上。宇文玥抬头看着这一轮冷月,惨白的月光照在他缺少血色的面上,映在楚乔的眼中,仿佛整个人下一刻便要随风散去一般。

       “星儿,燕北的月色是否也是如此这般?”

       “啊?”楚乔茫然地抬头,燕北的月色?此处便是边塞,一墙之隔的两地能有什么分别。可楚乔却发现自己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自己在燕北都在做什么?几处城池间疲于奔命,生死一线护卫红川,为了秀丽军的存亡据理力争……在燕地度过了那么多不眠之夜,却独独不记得夜晚的月色。

       宇文玥,你总是这样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可想回去好好看看?”宇文玥再次发问,目光依旧看向月亮。

       “啊?”楚乔再次不知如何作答,仿佛自己的心事被洞穿,赤裸裸地站在对方洞察的目光之下。

       “我……我不知道,”甫一开口,声音竟不觉颤抖,“我说过,我不要再离开你了,我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竟已是带了哭腔,句子也凌乱起来。

       听到星儿语无伦次的句子,宇文玥收回视线,却也不出声干预,静静等她平复。

       原也是领过兵上过战场的将军,生死之间尚可坦然面对,然而此刻站在宇文玥面前,这几年间的纷乱巨变忽而一时拥入心底,让她顿时乱了心绪,不知从何开口。力挽狂澜的秀丽军将军此刻又变回了当年青山院的小婢女,千头万绪化为眼泪,大颗大颗的滚出眼眶。

       宇文玥亦像当年一般,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指尖冰冷的温度似是唤回了楚乔的神思,她抬头仰视着他一如当年那般不曾改变的双眼,言语间仍有些抽噎。

       “我怨他、恨他……怨他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罔顾红川百姓的性命,让长安血流成河,怨他始终不肯相信秀丽军的忠诚。恨他用我做诱饵来诓骗你,恨他竟对你下了杀手,险些害了你的性命……可……”

       “你爱着他,对么?”宇文玥深深地望着楚乔的眼睛,轻轻地问。

       这句低问仿佛从天而降的咒语,一时间禁锢了楚乔的所有动作,只有张大的双眸昭示着主人的愕然。半晌,才传出她暗哑的声音。

       “爱着……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楚乔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我……我只是……想劝他回头,不要越陷越深……想要……骂醒他,想……”

       “只是想着他、念着他、担心他、怕他钻牛角尖、怕他走错路,”耳边传来宇文玥清浅到极致又温柔到极致的声音,“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累了、伤了、难过了,明明都已是及冠之龄、不需要他人照拂,却总忍不住想事无巨细的帮他做好……恨不得以身铺就一条阳关大道……对么?”

       楚乔听闻,泪水汹涌而下,心下更是难以抑制的凄楚,宇文玥,你讲的可是自己对我的深情……

       宇文玥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星儿,在她耳边喃喃道“天一亮……就回去吧……”

       “和他讲你的梦,你的信念……他会理解的。”不舍的放开手,宇文玥用少有的温柔目光望着楚乔,“释奴止戈的信念,河清海晏的理想,我们一起试着去达成,好么?”

       “可是你……为什么……我,我们总是在伤害你!倘若,我劝不了燕洵……”楚乔哭道,她不敢想,她怕冰湖的一幕重演,她不知道这具被她和燕洵从里到外伤得千疮百孔的身体还能撑到几时,她怕,再也见不到他……

       仿若猜到了楚乔的心思,宇文玥忽然抬起头朗声道:“襄王殿下,可否借剑一用。”

       楚乔一愣,回头却见元彻从假山的阴影处走出,臂上跨了宇文玥的大氅,一手解下佩剑抛了过去。宝剑在宇文玥手中“铮”的一声龙吟出窍,和着清冷的月光,舞出楚乔极为熟悉的招式。

       刚刚宇文玥离开宴会厅之时未及披上大氅,隆冬雪夜,月七担忧自家公子的身体,却又不愿打扰他和星儿的交谈,正手足无措间,元彻起身接过宇文玥的大氅向院里寻他二人而去。行至花园见到宇文玥正在为楚乔拭泪,顿时觉得自己唐突,起先只是紧张他的身体一路寻来,如今却是尴尬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想宇文玥更是已经发现了自己,还出声索要佩剑。自己并非为了听他二人私语,因而未刻意隐藏行踪,楚乔心绪混乱没有察觉,宇文玥却是一早发现,元彻坦坦荡荡,故而听到宇文玥的声音便现身走了出来。

       元彻不是没见识过宇文玥精妙的剑法,但那是在边关战场,多是一招制敌见血封喉的招数,如今却是初见他敛却杀气的舞剑,宇文玥身形修长,招式大开大阖,冷月下素白的身影行云流水般穿梭于光影之间,煞是好看。

       元彻正暗叹间,宇文玥收势,没有还剑入鞘,却是一道精纯内力随剑势向前,宝剑脱手直插入不远的山石中,直没及柄,看得元彻心里一惊。

       宇文玥还正身形,面对楚乔道,“你看到了,我外伤已愈,内力犹在,不过再稍待时日便可恢复如初,你不必为我担心。”言罢行至假山,从山石中拔出宝剑还鞘,抛还元彻,复又回到楚乔跟前,“燕家的冤屈我与襄王定不会忘,倘若你能劝得燕洵暂息兵戈,我们自有再见之日。倘若……燕洵他一意孤行,我们再见之日定也不远矣……”

       若燕洵一意孤行,再见之地便是战场么……楚乔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时常冷言冷语相向,但却对自己倾囊相教,总是不顾一切护着爱着自己的人,张开双臂,主动拥抱了他,把脸深深埋入并不温暖的胸膛,她没看到宇文玥表情中的一丝动容。

       “子时过了便是初一,回去陪他过年吧,不必来辞行了。”

       “嗯,”胸口传来楚乔闷闷的声音,“我定不会让他再启战端的。”言罢放开宇文玥,转过身,刚行几步复又站住,“宇文玥,这辈子欠你的,注定无法偿还了……”

       看着楚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宇文玥强提的一口气再撑不住,身形微晃。元彻忙抢上一步扶住,将手中的大氅为他披上,元彻身量高大,常年的边关征战更锻炼的筋骨结实强壮,此刻将宇文玥护在怀中,触手一片冰冷,感觉对方的呼吸越来越凌乱,心下不觉揪紧,刚要出声相询,宇文玥突然呛咳出一大口血,之后便止不住的咳喘,站立不稳。

       元彻当机立断,一手抄他膝窝打横抱起,向内室疾行,刚出花园便撞见放心不下而跟来的月七,“公子!”月七见自家公子如此,心下煎熬。怀中的宇文玥勉强稳住呼吸,抓紧了元彻的衣袖道,“莫要……莫要让星儿知道……”勉力说了半句,再难开口,无力地闭上眼睛。

       闻言元彻脚步稍顿,心里满是埋怨不满又不忍开口,只扭头看向月七,道:“去我的房间。”身影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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